丧中带萌_

【翻译|费家亲情向】Another man's cage 14 他人之笼

原作者:DawnFelagund

Summary:佛米诺斯夏令营——Day 1


Chapter 14 提耶科莫


我总能在进门的几个小时以前闻到佛米诺斯的味道。文明的气息骚弄着我的鼻子:庄稼与木材的温和气息突出了锻造坊味道的刺鼻,混杂着精灵身体的气味。一想到我们即将到达目的地,我很开心,也有点失望,就好比在沙滩上野餐时,忽然在甜酒的渣滓里尝到了一大口沙子似的。我爱乡间的野地,可我也爱佛米诺斯,这里和提力安一点也不一样,更随意也更轻松。除此之外,在佛米诺斯我们所学的课程也从手工和历史传说,拓展到了射箭、追踪、马术和剑术。每一年,一想到我很快就能和我的兄弟们比试体术,我就忍不住在马鞍上前倾,催促自己的小马跑得快点。


除了卡尼斯提尔,我倒不指望自己能打败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尤其是Nelyo,他身材高大强壮,又非常擅长运动——但我很高兴知道,等到夏天结束,他们想要击败我可要比夏天刚开始时费劲得多。而且今年我有芬德卡诺可以挑战——或者说是Kano,我管他名字叫什么呢——他年纪和我差不多大,打败他肯定是个比击败卡尼斯提尔更值得骄傲的时刻,更能为我超越玛卡劳瑞打下基础。


可这只是嘴上说说的骄傲。我看向了和我并排骑马的芬德卡诺,他又用那种小心翼翼的眼神看着我,好像他想说什么但又不想说似的,搞得我很恼火。他就像早晨你脚趾间的湿答答的青草一样冰冷,可在我不回应他难得的好感时,他却又厚颜无耻地装出一副受伤的样子来。我知道他不想离开他的家——就像我们不想让他加入我们家一样——我也很同情他,一想到我一整个夏天都不能待在阿塔、阿米和我兄弟身边,我就会感到一阵剧烈的痛苦,可他没有必要把他的痛苦进一步强加给我们吧。而且他个子很小,这也让我很厌烦,因为我知道这不是因为他家境不幸,是他奢侈的生活不需要他参加体育活动,更别说辛勤劳作了。我和我的兄弟们运动劳动两手抓。我们身上的肌肉在搬运沉重的衣物、从牧场拖出倔强的马儿、在锻造坊擦洗地板、采摘一筐又一筐蔬菜的过程中逐渐硬朗,在我们骑马、摔跤或在树林里赛跑追逐猎物时,我们的力量又会得到进一步的磨练。可芬德卡诺从来没有用过弓,甚至连刀都没碰过,每每被他光滑的手触碰,我都会有种被蛇腹吞噬的恶心感。


Nelyo准备同时指导我们两个的书写与历史传说,这让我更生气了,因为我们虽然年龄相仿,可我比芬德卡诺要有学问得多。他磕磕巴巴地回答着Nelyo在路上问我们的算术题,他朗读的时候声音总是在抖,我从来就没见他写过字,所以我只能猜是因为他不好意思写出来丢人,不然一个人怎么能一个星期连一个字都不写啊,甚至都不会为了好玩在湖边的湿沙上划拉自己的名字。而且,在芬德卡诺过来以前,阿塔一直在模糊地暗示,今年夏天他可能会允许我在锻造坊里上几堂课,我当然不希望这个提议被撤销,就为了能和芬德卡诺一起在下午修复他破损的珠宝——这个从第一周我就觉得无聊的活,我已经干了三年了。


他还在紧张兮兮地盯着我。他努力想自信地骑着马,可他瘦削的膝盖从马鞍上尴尬地支棱了出来,暴露了他贫乏的技巧。我叹了口气,策马小跑起来,骑到了阿塔身边。


“阿塔!” 我叫道,开起话头来为我对堂弟的无礼开脱。(我知道阿塔看不起芬德卡诺的父亲,可他为什么不能理解我的感情呢,这可真是奇怪。)“我们快到了,对吧?”


“还有一个小时就到了,小家伙,”他疲惫地答道。他不是因为骑行疲倦,而是被卡尼斯提尔折磨垮了,卡尼斯提尔已经和他一起骑了一个星期,最近三天他总是断断续续地哭个不停。他现在就在哭,像个不到四岁的婴儿。卡尼斯提尔很古怪——我们都知道——他经常被一些非常生动、有时可怖的梦境纠缠,而且这些梦似乎总是在我们接近佛米诺斯时变得更加严重。卡尼斯提尔和我一样喜欢佛米诺斯,可他总是在父亲第二座私宅的黑暗墙壁间做着噩梦。阿塔和阿米甚至还向罗瑞恩的医者问过诊,他们说我弟弟的夜魇可能是气候变化造成的。在过去的两个夏天里,我被迫和卡尼斯提尔共用一间卧室,因为佛米诺斯的夜晚非常寒冷,阿塔也不希望点燃太多的壁炉。


今年,我要和芬德卡诺睡在一起,在每周被卡尼斯提尔毫无意义的嚎叫吵醒好几次以后,这也算是一种解脱,卡尼斯提尔会睡在阿塔阿米套房里起居室的小床上。在过去的一周里,阿米有几次把我和芬德卡诺塞到了一套床铺里,他睡着的时候没有清醒时那么讨厌了。他不乱踢乱踹,虽然有时会在梦里呜咽,但好歹他不会半夜尖叫。


“卡尼斯提尔,” 阿塔恳求着我那还在伤心哭泣的小弟弟,“我已经告诉过你无数次了,这样的幻象只是你的想象。看看周围吧!根本没有黑暗!劳瑞林那么明媚,天气这么晴朗。你能不能不要哭了呀?” 卡尼斯提尔打了个嗝,哭得更大声了。他背对着阿塔的马鞍,脸贴在阿塔胸前。阿塔抓住他的后脑勺,把他转过来对着我。“看看提耶科莫!” 他说,我朝卡尼斯提尔笑了笑,他止住了哭声,冲我做了个鬼脸,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看他玩得多开心呀!我们快到佛米诺斯了!”


卡尼斯提尔最后呜咽了一声,向我伸出双臂。“我想和Turko一起骑马!”


我的小弟弟喜爱我们的父亲远胜所有人,包括阿米在内。阿米声称,这是因为卡尼斯提尔出生时就长了牙齿,所以阿塔大部分时间都在用奶瓶给他喂奶,让阿米得以解脱。“他觉得阿塔是他母亲,而我是他的父亲,” 每当卡尼斯提尔在正常孩子会冲向母亲怀抱的情况下,跑进阿塔怀里时,她总会这么开着玩笑叹气。所以,在这种罕见情形下,在他选择离开阿塔向我伸出手时,我不由得沾沾自喜得意起来,感受到了被人深爱的温暖光芒,就连卡尼斯提尔这样年幼无助的小孩都会优先选择我去抱他、保护他。


阿塔朝我挑了挑眉毛,无声地向我询问是否介意和我那坐不住、喜怒无常的弟弟分享一匹坐骑。“我不介意,” 我迅速回道。我很喜欢这种年纪渐长后,别人相信我可以自己做出决定的感觉。


我们停在了小路旁边,抱着卡尼斯提尔换马,让其他人先过。“如果我们现在要换的话,” 阿塔提醒他道,“我不想没过五分钟就听你抱怨说想要回到我身边,余下去佛米诺斯的路程你就和你哥哥一起骑马了,你同意吗?”


卡尼斯提尔点点头,阿塔下了马,把他从马背上抱到我的小马驹身上,小马驹跺着脚抗议着新增的重量,却不敢从威严强势的费雅纳罗身边移开。


“现在抱紧他,” 他对我说道,将我的手放在卡尼斯提尔的腰上。“不许骑太快,也不许搞怪耍宝。跟紧我和你阿米或者Nelyo。不要自己到处乱跑。”


所有这些需要阿塔提醒我的注意事项,都是因为我有时确实有点喜欢冒险,就像前几天我没有握着缰绳骑马,有只兔子忽然窜出来,惊到了我的小马。要不是玛卡劳瑞及时拽住了小马的缰绳,我就会坠马,结果却是他摔下了马,狠狠伤到了肩膀。


(除了玛卡劳瑞以外,没有人知道我脱缰骑马,他没有告诉阿塔,所以我也觉得没有必要再提这件事。可我一直想着他肩膀上黏糊糊的血,想着阿塔用针戳进去时他哭泣的样子,一整夜都没怎么睡着。)


阿塔骑着马回到了队伍的前端。领队的总是他或者阿米,连Nelyo都还不能胜任这项任务。我回到队伍里,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芬德卡诺身边。


他又在看我,所以我转过身对他迅速地笑了笑,希望他能说出他心中的想法,还有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可他只是回以微笑,再次转向前面,盯着小路。我想用斗篷的边缘擦净卡尼斯提尔红润的小肉脸上残留的泪水,可他扭动着身子,咬住我的手指逼我停了下来。“Turko,Turko!” 他叫道,我真希望他能别这么叫我了,并在心里默默记了Nelyo一笔,都是他起的好头。卡尼斯提尔的小脑瓜像颗球一样在我胸口轱辘来轱辘去。我脱口而出的回复比我原想的要尖刻了些:“干嘛?” 


他指着芬德卡诺。“Kano。Kano好漂亮哦。”


小孩子有时候会说出最让人尴尬的话。芬德卡诺转过身来,紧张地看了我一眼,他的目光从我的脸上迅速转移到卡尼斯提尔的脸上,我想他已经开始头晕了。“男孩子才不是漂亮,卡尼斯提尔,” 我干笑一声。“女孩子,马儿呀,花儿呀才是漂亮。”


“不是男孩子Kano,笨蛋!” 他叫道,我咬紧了嘴唇才没责骂出口;我无权骂他,因为这个词他就是跟我学的。“是Kano的颜色。”


我咬紧了牙关。卡尼斯提尔会给人们打上颜色的标签。他说我是绿色的。阿塔的颜色清澈耀眼。阿米粉粉的,也很清澈明亮,但没有阿塔那么闪亮。Nelyo是银蓝色的,玛卡劳瑞是蓝灰色的。很明显,他也把芬德卡诺加入了自己的收藏,给他贴上了蓝色的标签。


“他喜欢管人叫颜色,” 我给芬德卡诺解释道,掩饰着我的尴尬。“弟弟们有时候就是蠢兮兮的。” 


“我很快也要有个小弟弟了,”他告诉我。他尖锐的嗓音带着点哽咽,真是烦人,水汪汪的好似一桶稀薄的油漆。


“我知道。行吧,那祝你好运。希望他以后不会管人叫颜色。”


我想以这种轻蔑的语气结束谈话,可芬德卡诺用他那尖细的嗓音接着说了下去,听起来好像他的鼻子里塞了什么东西似的。“阿米说她觉得他会是个睿智的人。”


“嗯。没错,我的阿米一直觉得卡尼斯提尔会很奇怪,他也确实很奇怪。”


“她认为你会成为怎样的人呢,提耶科莫?”


我转过身来,吃了一惊:他的措辞,他的语调,甚至他叫我名字的方式,都让我想起了Nelyo。我的胃绞痛着。在过去的一个星期里,有那么多次我想窝进Nelyo怀里,却发现自己的位置被这个可怜兮兮的小屁孩取代了,他现在甚至连我大哥美丽的声音都偷走了?


“勇敢,强壮。” 我很讨厌自己现在哽咽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卡在了我的喉咙里。“她觉得我会热爱大自然。确实如此。”


“是的,我母亲说我英勇且高尚,可我两个都不是。”


我意识到,在这一点上,出于礼貌,我应该和他争辩一番,可我在他身上找不到勇气或高尚的证明。Nelyo一定会有所发现。他会用芬德卡诺同意被阿塔丢下悬崖的事实作为勇气的证据,但被人扔下去是一种被动的行为,自愿跳下去就是一种勇敢的行为。他们还不让我跳,不然我肯定就跳了。


相反,我说的是:“行吧,我猜母亲们有时候也会出错的,” 芬德卡诺垂下脑袋,悲伤地点了点头。


我想去同情他。毕竟,卡尼斯提尔的恐惧唤醒了我当哥哥的冲动,想将他拥进怀里,像海绵一样吸走他的痛苦。可芬德卡诺圆润的肩膀和含泪的羞愧双眼却让我很是恼火。


卡尼斯提尔的小脑瓜靠在我的肩膀上,他抬起头来看着我的脸。他的黑发挠着我的脖子,分散了我的注意力,让我不再为芬德卡诺的事烦恼。“怎么了,卡尼斯提尔?” 我问道。他扭过身子环住了我的脖子,差点把我们两个都挤下了马鞍,他的小鼻尖蹭了蹭我的脖子,对我说:“我爱你Turko,不要这么刻薄好嘛,” 轻柔急促得仿佛一阵悄悄吹过树林的夏日微风。


~oOo~


最后半个小时我们骑得很快,甚至将拉货的马都逼到了极限,急匆匆地掠过了佛米诺斯和我们之间最后几里的平原。


不久,这座城市便映入了眼帘,那是群山之间的一堆黑色石头。我眯起眼睛,试图看清那块最大的石头,它离那座最大的山很近,看起来仿佛是从它后面的土堆里长出来的一般。那就是我们的房子,由冰冷的黑色石头建成,这些石头从佛米诺斯的土地上生长而出,就像提力安的树木一样。卡尼斯提尔开心地拍着手,脸颊上唯一的泪水是因为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地平线上的城市,被冷风吹了脸。


提力安的瓷蓝色天空一去不复返。在这里,一团团灰色的云朵在天空中骇人地翻涌着。云层裂开时,天空便会露出生动的蓝色碎片,宛若闪电般的鲜艳色彩,美得让我移不开视线,接着更多的云层倾泻而上,好似翻滚的木炭填满了空隙。我曾问过阿塔,为什么云层下的天空更蓝,他告诉我,其实颜色是一样的,但灰色的云能让我更珍惜在提力安习以为常的一切。他说,这就是他喜欢佛米诺斯的原因,因为这里每一刻都在提醒他,生命是一份恩赐。


我们离城市越来越近,我能看到房屋之间的灯光,三个身影从城门里奔出,疾驰着穿过岩石平原迎接我们。他们是佛米诺斯的三位领主,肩上扛着三种不同的旗帜,像以往一样赶来迎接我们,我看着阿塔和阿米离开我们的队伍,纵马奔向来人,Nelyo则把我们其余的人赶向了大门。


阿塔面见佛米诺斯领主的时候,他的眼睛不会像遇到提力安的贵族大臣时那般明亮得骇人,声音也不会紧绷在喉咙里。我们走近后,我看到他们在汇合后停了下来,我先是听到了阿塔的笑声,然后是领主们的声音,他们的口音好似石头落水一般坚硬。其中一人说:“昨天晚上你们没到,我们很担心。” 他手持一面金色的旗帜,上面用闪亮的红线绣着一把盘踞着巨蛇的匕首。


“我们路上耽搁了一天,我的次子玛卡劳瑞逞英雄时受了伤。除此以外,承蒙祝福,道路畅通。” 阿塔回道。在领主们发声之后,阿塔的口音仿佛一曲音乐,轻柔地飘进了他们间的空气之中。


“他的伤势不严重吧?” 同一位领主接着问道。


“我们会向你医术高明的姐姐寻求治疗建议,不过没事,我相信他能活着站在澳阔泷迪的殿堂演唱,然后再给我生两个孙子孙女。” 阿塔对骑在Nelyo身前的玛卡劳瑞飞快地笑了一下,他红着脸,低头看向了那只完好的胳膊。“不过,他还是救了我的儿子提耶科莫,没让他受伤。”


现在轮到我脸红了。


领主们带着我们到了我们的房子前。和我们在提力安的家一样,它也坐落在城门外,但要更近一点,只有几分钟的距离。我们在佛米诺斯的家比我们在提力安的家更小更紧凑。它有三层楼高,顶部的阁楼高耸入云——有些地方很高,有些地方很矮,矮到连我都得弯着腰才能站住。它建在一片整洁的广场上,房子中间有一个庭院,没有角度夸张的飞檐。按照传统,领主们会在平原上与我们会面,然后护送我们到我们的房子前,屋内在一周前就已经开窗通过风了。我们刚一到达便引起了一片喧嚣,很容易让人相信我们一家人去到哪,哪就会有吵闹和骚动。


那位举着镶松绿边的猩红旗帜的领主,他的妻子正忙着给我们准备热水澡,之前提到的手持金色旗帜的领主派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帮我们把马牵到马厩里,然后擦干照顾好马。其中的一个儿子伸出手想帮我下马,被我踹了一脚——我自己完全有能力做这么简单的事——所以他转而跑去抱卡尼斯提尔下马了。手持淡紫色旗帜的领主妻子弯下腰来欣赏我的小弟弟,可他却尖叫着推开阿塔的膝盖,把脸埋在了阿塔的腿内侧。


“他不是想冒犯您。他就是有点古怪。” 我向她保证道,但她已经开始欣赏芬德卡诺了,后者正用忧虑的大眼睛看着这场骚动。


“这是你的堂弟?” 她问我,我只是点点头,转身去找Nelyo了。


Nelyo对领主的孩子们表现得很是亲切,我对此倒不怎么意外,他握着儿子们的手,亲吻着女儿们的脸颊。那些女儿们站得离他格外近,微笑着问他一些关于我们旅途的无聊问题。我突然涌起一种邪恶的冲动,想去找到安娜温德,带她过来看看淡紫色旗帜家的长女是怎么向Nelyo献殷勤的,她还从他头发丝里挑出了一根折断的树枝。


“这可不适合你,” 她说,他听罢笑了起来。


我朝玛卡劳瑞走去,他正在和阿塔低声争论他的胳膊是不是恢复到可以自己洗澡的程度了。阿塔想让Nelyo或他自己来帮玛卡劳瑞洗。“你一只手怎么洗头啊?”


“我都三十九岁了,你怎么还把我当小孩啊!” 玛卡劳瑞呛道,阿塔惊讶地退了半步,大声说道:“你需要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辞,卡纳芬威。” 每次他叫我们的父名的时候,我们就知道自己有麻烦了。玛卡劳瑞眼中的火焰熄灭了一些,他跺着脚走开了,可他跺得又很小心,生怕弄伤了那只吊起来的手臂,结果整个人看起来很是滑稽,仿佛是在厚厚的泥沼中匍匐前进。


阿塔目送着他离去,但他的眼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迷茫的怀恋。我拽了拽他的上衣,“阿塔?” 他摇了摇头,低头看向我。


他一把抱起了我,让我跨坐在他的髋骨上,他吻了吻我的脸颊,轻抚着我的发丝。“你想干什么呀,小家伙?还是你也是来告诉我,自己已经长大了,再也不需要我的帮助了?嗯?”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让他背我进屋。


~oOo~


我们的行李已经送进了房间。阿塔翻遍了卡尼斯提尔和我的箱子,挑选着适合与领主共进晚餐的衣服,在翻找的过程中将我们大部分的工作服和游戏服都丢到了地上。卡尼斯提尔靠在我身上,嘴里含着大拇指,扬起眉毛看着阿塔。


“阿米会生气的,” 他说,看着阿塔将我的工作靴丢到那张被迫和芬德卡诺共享的床上。“非常非常生气。” 他的声音因为大拇指的缘故,显得有些含糊。


“她会原谅我的。”


他把选好的衣服披在胳膊上,牵着我们的手走向他和阿米的套房,这间套房占据了房子一侧的一整个角落。他们有一间起居室、一间书房和一间卧室,当然还有两间浴室,不过据我所知,阿米只用她的浴室给我和卡尼斯提尔洗澡。阿塔带着我们走进卧室,让我们坐在床上,将我们的正装搭在椅背上。家庭卧室在房子的二楼,它们都对着一条顺着房子后面延伸的走廊,除了阿塔阿米的卧室,他们的床建在一个平台上,这个台子一直延伸到走廊的位置,四面都用玻璃包裹着。这里的玻璃让我很是着迷,我躺在他们的枕头上可以看见头顶翻涌的云朵,可如果我把脸贴在窗外,就只能看见自己的倒影。我喜欢晚上躺在他们中间,倾听他们睡觉时的呼吸声,凝望着这里比提力安明亮得多的星星。


阿米已经在阿塔的浴室里了,门虚虚地掩着。他为自己选好了衣服,没怎么仔细看手里的布料与衣服下摆的刺绣,就将它们随手丢在了阿米的梳妆台上,朝着浴室门走去。他边走边若无其事地脱着衣服,衣服看起来就像自动从他身上脱落似的。“水暖和吗?” 他进门时问阿米,“可太舒服啦!” 她答道。


“你这里还有多余的位置吗?”


“我总会给你留出地方的,费雅纳罗。”


他砰地一声关上了身后的门。


卡尼斯提尔叹了口气,从床上滑了下来,走下台阶,来到下面的地板上,开始动手薅台阶脚下地毯的毛线。我有那么一瞬间想过阻止他,让他躺在我旁边的床上,这样他就不会惹祸上身了,但我脑袋下的枕头真的好柔软好舒服,于是我闭上眼睛,让自己慢慢睡去。


我是被阿塔吵醒的,他的头发滴着水,腰上缠着一条毛巾,正对卡尼斯提尔大喊大叫。我坐起身来,带着一丝愧疚,注意到地毯上那块光秃秃的地方。毯子旁有一团明显比秃毛缺口要小的毛线,在我听完阿塔大叫的内容后,我意识到这是因为卡尼斯提尔已经吃掉了大部分的线团。“我让你吃个豌豆都费劲,结果你在这啃我的地毯!” 阿塔喊道,卡尼斯提尔哭了起来。


阿米绕过他,把我搂进怀里,抱进她的浴室。她的头发已经用毛巾擦干了——好似植物清凉的叶子一般挠痒了我的脸颊——她穿着一件丝绸长袍,身上大部分是沐浴皂的味道,还有一点阿塔的味道,不过我总能在她身上闻到阿塔的味道,她说他们很多年以前就洗不掉对方的味道了。可我必须得从肺的底部用力地闻嗅阿塔,才能闻到来自阿米身上温暖的烟尘味。自从卡尼斯提尔出生以来,这些年她已经很少抱我了,让我一时间产生怀疑,不知自己是否在做一个奇怪的梦。


阿米和阿塔在佛米诺斯和提力安动手打造了自己的浴缸,它们由光滑的蓝色大理石雕刻而成,看着与其说是石头,不如说是丝绸。这浴缸就像个小小的池塘,空间非常的大,如果我头枕着这一端,那么就算我伸腿伸到抽筋都够不到缸的另一头。我还没来得及抗议,阿米就把我的衣服扒了下来,将我丢进了没到我下巴的水里。浴池里的水香得刺鼻,我的屁股刚刚碰到浴缸底部就弹了起来,开始大声抗议。


“阿米!这水难闻死了!”


她把我摁了回去,抓住我的肩膀,舀起一罐水浇在我头上。“这闻起来和家里的洗澡水没什么区别。你就是习惯了无香肥皂,但相信我,提耶科莫,你需要这个。你现在从头到脚都臭死了。”


我想闻闻自己的胳膊,可它现在闻起来有一股薰衣草加上某种类似樱桃味的果香。我做了个鬼脸,对阿米的双手低下了头,她正搓洗着我的头皮,力道大得有些发痛。


“我现在可以自己洗澡了,” 我提醒她。“我已经不小了。”


“我相信你可以的。但你很脏,我宁愿帮你洗也得确保所有的脏东西都被洗掉了。”


我叹了口气,回到水里。起码水很暖和,而且我周围噼里啪啦的泡泡也让人很是舒心。我抓起一把泡泡,使劲一吹,看着它们飞过房间,然后又飘回水里。阿米轻轻地哼着歌,这是玛卡劳瑞昨晚为我们演奏的曲子,这是这个星期我第一次感到如此平静与放松。我每次洗澡的时候,卡尼斯提尔总会在旁边大喊大叫,弄得水花四溅,我只能警惕地坐在那里,等着他露出那种可疑的表情,这意味着他在水里做了一些他不该做的事情。即便是在我父母的超大浴缸里,他也会趁我们的看护人不注意时,潜入水里,狠狠咬住我的脚,痛得我一激灵。浴缸明明很大,他完全可以坐在另一头离我远远的。他管这叫鱼饵游戏,结果上次我疼得一脚踢出去,把他的鼻子踹出血了。


不知道这是不是我今天一个人洗澡的原因?


我问阿米:“卡尼斯提尔在哪呢?”


“你父亲在给他洗澡,”她说。“你们俩太脏了,不能一起洗澡。长途旅行之后,每个人都应该单独洗个澡。在别人的污垢里洗澡不就是白洗了吗。”


“可你就和阿塔一起洗澡了,” 我提醒她,她的脸颊染上了些许粉色,回答道:“那不一样。”


“我不是在抱怨,”我告诉她。“卡尼斯提尔有时候真的很让人头大。实际上,他大部分时间都让人很头大。”


“他爱你,提耶科莫。”


“没错,我也爱他。但他还是很烦人。”


我想知道:我也会像卡尼斯提尔有时那样烦到兄长们吗?


我大声许愿想要拿到Nelyo和玛卡劳瑞在阿米怀我时为我雕刻的那些小船,只听阿米说道:“你的船还在行李里没拆出来。不过你现在也没有玩的时间了。我们得赶紧换好衣服,准备吃晚餐。”


我想起阿塔为我挑选的衣服,叹了口气。这种衣服只有在乏味的场合才会穿,比如和领主们的高级晚宴。不过佛米诺斯的晚宴远没有提力安的那么乏味,主要是因为佛米诺斯的领主们没有那么无聊,阿塔也不会在吃饭时眉头紧锁,眼睛明亮得仿佛暴风雨将至前的第一道闪电。


“我们要吃什么啊?” 我问道,阿米说她不知道。


“是阿塔做的吗?” 阿塔是家里最好的厨师。Nelyo的厨艺也不错,但他的饭菜大部分时候都太过寡淡。而我宁愿吃冷面包喝温水,也不愿吃玛卡劳瑞准备的晚餐。


“不是,佛米诺斯的领主总会在我们来到的第一天为我们做饭。你是知道的,提耶科莫。这是他们欢迎我们回到他们城市的方式。”


她把全身湿漉漉的我抱出了浴缸,放干了水,然后将我抱了回去,往我头上和身上倒了几大罐水。水越来越凉,我打了个寒颤。她用一条大毛巾裹住了我,把我抱回卧室。我站在通向他们大床的台阶下,把毛巾紧紧围在冻得打颤的肩膀上,看着阿米收拾我的衣服。


不出所料,阿塔还没收拾完卡尼斯提尔。


“至少能让我自己穿个衣服吗?” 我问道,看着她走到椅子边,取回阿塔丢在那里的衣服。我不满地盯着那件上衣:这是一件色彩浓烈的深色绸缎,袖口和领子上绣着金色的刺绣。我知道阿塔选它是因为绣线与我的头发很配,缎子的质感能衬出我眼中的蓝色,可这种料子又厚又闷,阿米整晚都会怀疑地盯着我,生怕我弄脏了衣服。


她叹了口气。“你为什么这么急着长大呢,提耶科莫?”


“我都十四岁了,阿米!我能自己穿衣服了!”


我在说出这些话的那一刻,就意识到了自己听起来有多么愚蠢幼稚。她那带着不悦倦容的苍白面颊,恢复了些许神采——我无意中向她保证了,她的第三子还要再长一段时间才能长大——接着她展开了阿塔选好的金褐色长裤,递给了我。“好的,提耶科莫,如果你觉得自己在十四岁高龄就能打理好自己的衣物,那我很乐意让你这么做。晚饭前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就在这时,沉重的卧室门打开了,我听到了卡尼斯提尔的哼唧声和阿塔不耐烦的嘘声。阿塔为了给卡尼斯提尔洗澡,穿上了一件旧棉衣和长裤,可他的身上现在就只剩裤子了。他脸色很臭,写满了不耐烦,他用双臂颠了颠卡尼斯提尔——这小孩浑身滴水,裹在一条包到他下巴的毛巾里——力道大到好像能直接把人直接丢出窗外。


“你的上衣呢?” 阿米问。


“上衣在去卫生间的路上惨遭不幸,” 阿塔说,卡尼斯提尔嚎啕大哭起来。“我们的其他孩子是几岁学会适时入厕的来着?”


“啊,我记得差不多一岁多的时候吧。Nelyo有过那么几次意外,但我怪的是你看不准时机,可不怪他。”


阿塔翻了个白眼,把卡尼斯提推到我们母亲的方向,让他哭得更厉害了。


阿塔走来帮我换上衣服,我不敢和他争辩,因为他的眼神在房间里跳来跳去——停留在一个物体上的时间不会超过几秒钟,仿佛目及的一切都让他很不高兴——我知道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最好不要惹他生气。阿米正在给卡尼斯提尔穿衣服,巧妙地让他的头尽可能长时间地裹在上衣里,掩盖住了他的哭声。我经常觉得,阿米在很多方面都要比阿塔睿智,虽然阿塔因他超凡的智慧而闻名,阿米只能在他的阴影下黯然失色。


我放松着自己的的身体,让我的四肢变得柔软松弛,方便阿塔帮我滑进衣服里。我的右臂上有一圈泛黄的淤青,那是前几天阿塔握着我的地方——那天我冲芬德卡诺发了脾气——他大发雷霆,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手上的力度,对自己给我造成的伤害无知无觉。他看着那处淤青,停了下来——我的手腕正卡在上衣的袖子里,胳膊动弹不得——用指尖抚摸着伤处。他的双眼沸腾着,情绪像万花筒里的碎片一样倾泻而出:愤怒,悲伤,辛酸,不耐烦,后悔,内疚……恐惧?“这是怎么搞的?” 他问我,我到底该怎么回答?是你干的,阿塔。还记得吗?你因为我对堂弟发了脾气而对我大发雷霆,你抓着我的胳膊,忘记了那不是锤子不是剑柄;你攥得好紧,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在你手里勃勃跳动。你没有感觉到吗?你难道不奇怪,为什么我的心在你手中力度与你眼中烈焰的煎熬下跳得如此之快吗?


我很难对他说出这些话,所以我看着自己蜷缩在地毯上的裸露脚趾,什么也没说。阿米陷入了沉默;卡尼斯提尔用他那又大又黑的眼睛看着我,甚至停下了呜咽。阿塔揉搓着那处淤青,仿佛他可以用一种更温柔的触摸抹去它们,我能感觉到他陷入了沉思,他在思考、在回忆。他的记忆带他回到了那一天——回到了林间空地上的那一刻——他的手指立刻从我的手臂上缩了回去,仿佛被灼伤了一般。我知道,他现在感知到了掌心里我跃动的血液,那是他当时从未感觉到的;他感觉到了自己粗暴的掌心对我的挤压,在我的皮肤下留下了几天后他才会发现的黑色淤血。


他飞速起身,吓得我跌了回去。他冲进浴室,关上了门。


阿米望着他,转身给卡尼斯提尔穿好了衣服,卡尼斯提尔突然变得像个洋娃娃似的绵软无力,十分配合。她拍拍他的背,站了起来。“让你哥哥帮你系绑带,” 她对他说道,然后跟着我们的父亲进了浴室。


我把胳膊缩进袖子里,藏起了这突然让我无比羞愧的瘀伤。我匆忙地扣上了胸前的扣子,手指都在发颤。扣子变得模糊了起来——金色融化在旁边的蓝布里——我用力吸了吸鼻子,想要止住眼泪。我抬头看时,发现卡尼斯提尔正站在我面前,绑带松垮,光着双脚。他踮起脚尖,出乎意料的,在我嘴唇上留下了一个湿乎乎的吻。


“这到底是怎么伤到的?” 阿塔在浴室里对阿米说。我努力着不去听——我试着将注意力集中在帮我弟弟系上衣的绑带上——可我听到的只有他们的声音。阿塔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我只在他和芬威祖父谈起他的继母和半兄弟时听他用过这种语气。每当我听到他这样说话,我就会想到一头深陷囹圄的野兽,越是疯狂挣扎,越会重复那个使它落入陷阱的错误,徒劳地寻找着一种能消除同样错误的方法,寻找着一种能重新来过,回到那个误入歧途前,自由自在、完满幸福的时刻。


“你以为能是怎么伤到的,费雅纳罗。是弄伤的啊。” 


阿米的语气是那么无情,听得我瑟缩起来,我的手指摸索着卡尼斯提尔的绑带。


“也许,费雅纳罗,是时候让你正视那个有些时候我们被迫应对的你了。你每天都像你发誓要成为的丈夫与父亲一样,爱我们珍视我们,可你也在那么多的时刻里伤害了我们,有时这种伤害消退的方式甚至比淤青还要缓慢。”


“可他还是个孩子,我到现在都不记得……”


“你从来都不记得。”


阿塔用我听不见的声音说了些什么,但阿米的回答——虽然语调突然温柔了起来——却让我的心像吃痛的拳头一样在胸口紧紧攥着。“无论你怎么质疑自己是否个合格的父亲,你也不能让我们的孩子消失,亲爱的。提耶科莫手臂上的瘀伤两天内就会消失,他知道你不是故意伤害他的,就像他肯定不是故意要那样对待芬德卡诺一样。可现在你和我站在这里的每一秒钟,都在一点一点碾碎他的心,他也许会害怕,就算在最美好的时光里,你都会让黑暗的冲动压倒你对他的爱。”


门开了,阿塔走了出来,因为给卡尼斯提尔洗澡遭受的折磨,他还是光着膀子,发丝凌乱。他来到我面前,坐在床上,把我抱到了他的腿上。他将我的头搂到他的胸前,近到我能听见他的心跳,闻到他身上的电火花味。我用胳膊环住他的肋骨,希望自己能变得足够高大,能将他完全拥入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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